苏锦终究没有熬过这一年,在新年的前半个月,与世长辞,去找她的心爱之人了。
她生前不愿张扬,葬礼一切从简。
若不是苏恒的悲痛,外界或许根本就不会知道,有这么一号,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去世了。
由于容诚集团公关部太过厉害,所以这事儿即使媒体知道了,也没有被大肆宣扬。
叶凌晴在容诚集团有熟人,知道这件事之后,赶紧瞒着别人,悄悄去了一趟苏宅。
“节……”叶凌晴被苏老管家迎进来,见到苏恒,她顿了顿,把要脱口而出的节哀顺变瞬间咽下,“结了也好……想必,她也会高兴的吧?”
“但终究,他不会在奈何桥上等她,”苏恒苦笑两声,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,白酒当水一样往嘴里灌,“不过她也算心愿了了,这一点,是唯一值得……庆幸的。”
“就算我说我能理解你,怕你也不会信的,”叶凌晴见不得他这颓废的样子,夺了他的酒杯,“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,但我们两个,有着类似的经历。”
“当年我母亲去世,我可没像你这样。”叶凌晴盯着手里的酒杯,不知出于什么心思,或许只是想尝尝鲜,拿酒瓶又往里面倒了些酒,自己喝了一口,呛得眼泪直流,“我可比你坚强多了。你还有苏老管家呢,我却谁都没有……”
“你没喝过白酒,逞什么强……”苏恒避开了这个话题,勉强笑了笑,“我和你自是不同……你同你母亲享过一段天伦之乐,而我和我母亲,我们更多的是像雇用与被雇用的关系。我不知她的心思,她也不明白我的意思……纵然我自认问心无愧,对她十分好,但有时候我还是放不下心中的芥蒂,我不明白,她为什么可以把亲生儿子置于这种地步……或许是我见识太浅,思想太肤浅,不足以明白她的意思,但我其实很想和她冰释前嫌,共享天伦之乐……”
“你们只是疏于沟通而已……”叶凌晴也不知该劝些什么。
人死不能复生,苏恒心中即使有再多的疑问,如今也无人可以解答了。
同时,苏锦离世,带走了许多陈年往事的答案……他们之间的情很隐秘,双方的父母都不知道,别人恐怕更是不知道了。苏锦如今走了,怕已是无人知晓当年的事了。
叶凌晴本想抽空来问一问,那些藏在她心底的问题的答案的,但没想到苏老夫人走得这么突然,她也只得作罢。
“母亲留了一封信,”苏恒突然指了指一旁锁着的箱子,“我不知道密码,你试试看吧……如果打不开,就一直放那儿吧……”
“我希望……”苏恒不再多说什么。
私心里来说,他不希望这个箱子被打开,不为别的,只是因为他不希望。
“你这个为人子女的都打不开,我一个外人又怎么可能打开?”叶凌晴觉得有些好笑。
“我想,你应该知道密码……”苏恒不知怎的,声音有些颤抖。
“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密码吗?”叶凌晴又喝了口白酒,故作坚强咽下去,脸变得微红,“你是在害怕……”
“对,”苏恒也不否认,只是把杯子从她手上拿过来,“我就是在害怕……我怕那个密码,不是我所期望的……”
“这于你而言,有什么意义吗?”叶凌晴叹了口气。
她轻轻摸上保险箱上的密码锁,手顿了顿,把苏恒的生日输了上去。
“咔”
密码锁开了。
“她……还是在乎你的。”叶凌晴并不急着打开箱子。
她有大把的时间供挥霍。
自从计划完全实施的临近,她心里原本的紧迫感也一点一点放开。
如今,她甚至可以花一整天发呆,只是因为这样,可以让一天过得慢一些。
从某方面来讲,她是不希望走到那一步的。
但不得不走到那一步。
都是命,该来的迟早要来。
“对……”苏恒突然笑出声,一种别样的,却又纯粹的快乐的情绪,就像此刻流淌在在血管里的酒精一样,一点一点,把忧郁、苦恼、烦闷、失落等各种情绪,转化为喜悦,一种儿童时期,因自己做的事被大人表扬,而十分开心的那种喜悦。
他期待这种感觉已经许多年了,如今总算体会到了……
他的喉咙开始发干,全身轻微地颤抖着,同时眼泪不能遏止地往外汹涌,毫无形象可言。伴着沉重的笑声,他往日贵公子的形象被彻底颠覆,但也正是这样,让人看了心疼。
“过去了,”叶凌晴轻轻坐到他身旁,双手按在他的肩头,“一切都会好的……她,也是为人父母,但却不知道如何为人父母,所以不敢和你亲近……这不怪她……”
往日叶凌晴的舌灿莲花,此刻竟无用武之地,语无伦次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,但说到一半,却又被自己奇怪的逻辑给打断了。
“我竟不知,她从未厌恶过我……”苏恒浅笑盈盈,眼中的泪水却那般真切地表达着自己的悔恨,“我当年甚至……甚至扎过小人咒她你知道吗?”
“直到后来我才明白,她对外从未宣布过自己的婚姻,外界只认为她终生未嫁……她是为了我,为了我身上没有私生子的骂名,所以才对外宣称自己是我的养母……”苏恒哽咽道,“我从未理解过她……她心里一定也是期盼着,能和我在众人面前,母子情深……可是我……”
“看看箱子里有什么吧。”叶凌晴不大会安慰人,只能说些别的来转移他的注意力。
箱子被打开了,里面有一封信,以及一个木盒子。
那个木盒子苏恒早就碰过了,原本是放在他的办公室里的,不过他后来想了想,又带回来了。
苏锦应该是发现了,所以连同这个木盒子一起锁到箱子里。
“这封信……”叶凌晴把信拿出来,忍住想要拆开的欲望,递给了苏恒。
“拆开来看看吧。”苏恒很是宽容。
叶凌晴没有过多迟疑。
她很是好奇,苏锦会留下一封什么样的信。
信封被拆开之后,叶凌晴先把信给了苏恒。
苏恒拿到信纸之后,只是稍稍扫了一眼,便不再多说什么了。
这也在情理之中。
为人子女的,若是看见自己父母的感情史,怕是也做不到面不改色心不跳。即使心中有万般好奇,也不会过多去了解。
“或许你能从中知道些什么,”苏恒把信递回去,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,“你自己看吧,不用问我了。”
“天色不早了,带回去看吧,”苏恒把手里的酒杯放下,指了指那个木头盒子,“把这个也带走吧,留在我这儿,已经没用了。”
里面的东西他早已看过,放在手里也没有意义了。
那根簪子虽是母亲生前挚爱之物,但她既然没有带走,想必也是想归还了吧。
毕竟若真要论起来,这根簪子不应该在她手里。
叶凌晴把东西收好之后,还是不太放心他。
苏老管家被唤来,苏恒躺在沙发上,满脸颓废。
苏老管家让她不必担心,恰好陈默又打电话来催她回去,叶凌晴也就不再多留了。
回家之后,叶凌晴草草地用过了晚饭,让陈默今晚自己睡,进到自己卧室,锁上门,打开了这封信。
看完之后,她心中五味杂陈,不知道自己能表示些什么,只是翻开日记,写下今天的日期。
“……不知道为什么,才子佳人的戏码总是最难演绎的,就算演绎出来了,也鲜少有成功的,因为大部分的人,都是因为门当户对而结合在一起,不能门当户对的婚姻维持不了多久……”
“但也有少数个例,即便是门当户对,也不可能有情人终成眷属……爱情里虽是没有对错的,可一个人若是多情,终究是选择了一方,就要放弃另一方,最后落得两方伤心,还要平白牵扯进一个无辜的人……”
“棒打鸳鸯是个苦差事,没有人真心愿意去做,只能是两个人爱得不够坚定……”叶凌晴写到了这一句,突然顿住了,她想了想,把这句话划掉,“总之,爱过,无悔。”
她把笔帽盖上,静待纸上的字干了,又把苏锦留下的那封信小心地折回原样,夹进了日记的这一页。
说来也巧,这是这本日记的最后一页了,如果没有特殊需要,以后这封信也不会再见天日了。
她打开一个柜子,里面已经有好几本日记了。
她拿出一张便签,郑重地标上编码,贴在日记上面,然后把这本日记放进去,锁上柜子。
苏锦……叶凌晴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,这是轻轻叹了口气。
她是个苦命的女人,但无疑,她也是个幸运的女人。
曾经听祖父和祖母说,自己的父亲母亲是一见钟情,可现在想来,怕是他们担心彼此难堪,互相理解对方,在父母面前演的一场戏吧。
父亲用了自己的一生去宠母亲,但他把自己所有的爱,都给了苏锦。